理解反服贸背后的台湾焦虑

    台湾反服贸风潮在上演了攻占“立法院”、“行政院”的出格戏码之后，重新回到正常的台湾社会运动轨道上。

    2014年3月30日，台北凯达格兰大道再次成为一部分民意向官方呛声的主战场。一天之内，参与者超过35万，突破了凯达格兰大道可以容纳的集会上限，不得不临时向毗邻的二二八文化公园分流。

    民意大呛声在台湾不稀奇。仅过去几年中，直接针对官方的，就有要求彻查士兵洪仲丘被虐致死真相、反第四座核电厂建设公投，还有与政府没有直接关系同样全岛震动的塑化剂风波、壹传媒并购案……其集会规模都在10万、20万这个级数。但真能和此次反服贸在规模上等齐的，恐怕还要追溯到号称百万的红衫军倒扁那一次。

    举这么多台湾社会运动，为的是方便大陆读者通过比较进而对反服贸在台湾获得的民意基础有更直观、清晰的认识。根据岛内最新的几个民调，被调查者对服贸协定持否定态度的均超六成。当然，这并不表示有超过一半的台湾人反对服贸协议，但这个数字已值得海峡这边好好玩味一番。

    对于《两岸服务贸易协议》，大陆人但凡对其有所了解，都会倾向于认为那是对台湾单方面让利，偶或也有人对两岸交往中总是大陆“吃亏”颇有怨言，但就是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却让台湾学生不惜以践踏他们最珍视的民主秩序来抗议，为什么？

    相信这留给了海峡对岸最强烈的困惑，事实上，大陆与台湾反服贸相关的新闻页面留言中，十个有八个都在表达类似不解。

    反全球化是论述之一，改革开放的中国是本轮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所以对全球化有天然好感，但在许多先发地区以及传统的新兴工业化国家（地区）则未必，比如外来移民较多、传统优势不再或者产业升级不成功的地方。两岸经贸提升的确引发了台湾产业转移、就业外流……对今天的年轻人而言，这意味着他们即使付出同等的努力，也很难得到父辈年轻时的机会与成功。难怪他们要反。

    反市场是论述之二。台湾有相当多的人认为，台湾早已是自由市场经济体，但大陆是一个半封闭市场经济体，以全自由对半封闭，台湾先天不利，对大陆开放注定要吃亏。这个论调有相当大的欺骗性，台湾当然是一个自由经济体，但当其面对大陆时，顶多也只是一个半封闭经济体。

    单向度依赖是论述之三。2013年，两岸经贸总额接近2000亿美元，台湾顺差1100亿。台湾对大陆出口占台湾对外出口总额的55%，占台湾GDP的33%。台湾在经济上对大陆依赖程度已相当高。由于台湾制造并不具有突出优势，而两岸至今没能缔结和平协议，服贸协议则有可能让台湾对大陆的依赖更高，一些台湾人当然有理由担心，一旦两岸关系有变，台湾将会遭受重创。

    保持台湾主体性是论述之四。必须承认，长期分裂，遵循不同的政治、经济、社会发展逻辑，台湾形成了一整套自己的生活方式，台湾人珍视已经融入他们骨血的这一生活方式。因此对于任何外来的、内在的可能威胁这一生活方式的政策、举措、利益集团都会保持高度的警惕。

    提升两岸交流、贸易联系，甚至大陆单方面让利，台湾人并不必然反对，不过当一些动向被认为有可能威胁到台湾的生活方式时，就会引发岛内反弹。具体到反服贸问题，两岸经济过去几十年的高水平互动在台湾客观上造就了一个依靠与大陆接近而成功的强大政商势力，他们主要由在两岸关系上较不激进的人以及大资产者构成，他们的成功客观上加剧了台湾的阶层分化，削弱了两岸关系提升对普通人的利好。于是，这些成功者在大陆眼中不一定必然支持统一，但在部分台湾人眼中，他们已然是最可疑的“卖台分子”。而服贸协议一旦达成，势必壮大“卖台”阵营。

    以此审视大陆对台政策，前三点不足虑，那是世界大势。我们已然是大国，让利益相关方“搭便车”是大经济体的责任，更何况是对台湾，当然爱给给，但要力避恩主心态，要足够包容别人爱要要。第四点或可成为检讨对台政策一个要点，即所有的政策应有助于促成“民相亲”，我们当然乐见亲大陆势力的壮大，但那种壮大最好缘于内心，而非仅利益。

注：本文转自南方周末

作者：南方周末评论员 史哲